秋夜的寒意渐渐渗透，带着几分肃穆。

沈逸一踏入悦来阁，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热闹的气息，划拳声、笑语声此起彼伏，连说书人的声音都隐隐被盖了过去。

沈逸要了一份百味鸡、一碗热羹，外加两个馒头，坐在一楼靠窗的角落。

双手冰冷，他捧着瓷杯呷了口热茶，不禁心中暗叹：“若是到了凝血期，浑身血气盈满自可御寒，不必如此挨冻。”

原身行李里本就缺少厚衣，原本想要买些御寒衣物，却发现街上衣铺早已打烊。

不过好在，悦来阁里人很多，每个人呼出的热气将整座酒楼内部暖的热热的。

窗边的位置相对安静，不必挤在喧闹的中央。

靠他前面是几个衣着寒酸的书生，原本见他仪态端方、身材修长，还以为是同道中人，见只是个少年便放弃了搭话。

旁边一桌则是几个身形魁梧的猎户，刚将打来的猎物卖给酒楼，此刻正大碗喝酒、大块吃肉，几人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。

“刘哥，你那追迹寻踪的本事真叫人服气！下回再带兄弟们一块上山呗！”五短身材的矮壮汉子冲着旁边穿着兽皮的高个汉子敬酒。

高个汉子饮尽杯中酒，摇了摇头叹道：“兄弟，这山最近恐怕不能轻易去了！咱们今冬的钱是拿到手了，没必要再拿命去冒险了。”

“怎么了？咱们这地界还不至于有山匪，莫不是又有异兽伤人？”旁边一人边添满酒杯边好奇地问。

“害，要是异兽就好了，这玩意儿起码看得见摸得着。奇的是最近山里邪乎！不少人接二连三失踪，听说我们能平安回来，算是命大。”高个汉子抹了抹嘴，脸上略有几分后怕。

“嗨！不过是龟背山那边的事，跟咱们山不挨着！”矮壮汉子听到这话，一时神色缓和。

“你可真不知深浅，找到一具尸体，全身血液不翼而飞！”高个汉子正欲解释更多，忽然楼上响起一阵清脆响亮的声音，盖过了众人的嘈杂——

“陆家公子陆昊今日拜入七绝门，今夜所有客人的吃喝费用，尽数由陆家包下！”

那声音回荡在酒楼中，如钟鼓般清越，铿锵而不刺耳，显然说话人有极高的功夫在身。

话音刚落，酒楼里静默了片刻，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、祝贺声，较之先前还要再热闹几分。

“哟，年方十六便能入名门大派，这些门派内门最低进入标准便是炼筋境，陆昊定然是已突破了凝血！真是少年英雄啊！”一名行商啧啧称赞道。

“冀州府早就看重他了，结果没进武院，反倒被江湖门派捷足先登！”另一位客人接话，语气中有几分不满。

“也不是头一回了，”一旁年长的文士摇头叹息，“唉，我大魏英才尽入这些江湖派系，将来边境谁来守卫？国朝谁来庇护？”他顿了顿，叹息中透出一丝忧虑。

“小声些，这话岂是随便讲的？”一旁人警觉地打住，“江湖门派里再入朝为官者也有不少，喝酒喝酒！”

“是是，李兄提醒得对，小弟一时失言，敬您一杯赔罪。”两人纷纷碰杯，话题绕了几圈，又重新归于一片欢笑。

沈逸静静听着这些交谈，眼前的百味鸡和热羹已由小二端了上来。

鸡肉看似普通，却肉质鲜嫩、无腥味，浅尝一口，便觉各色味道在唇齿间交织、层次丰富。

热羹是豆羹，里面加入些许时蔬，带着温热的咸香，与软热的馒头相衬，沈逸一口肉、一口羹，心中生出一丝淡然而温暖的满足。

旁边几桌的书生正吟诵着酸诗，感慨怀才不遇。

身后那几位猎户则一边畅饮一边羡慕陆昊天赋卓绝，直言若自家儿子也有那般能耐，哪怕只做个小武官，也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。

酒楼内热闹喧哗逐渐散去，前桌书生已经离开，后桌几个猎户只剩下两个还在划拳，其余已皆醉倒。

沈逸喝尽最后一口汤，望着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盘碗，忍不住打了个饱嗝。

“时候差不多了。”

出了悦来阁，外头街巷已有夜寒。

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蹲在墙角，望着灯火辉煌的酒楼，瘦小的身躯依偎在一起，肚子传来不时的咕咕声。

沈逸稍一犹豫，掏出身上几枚铜板抛了过去。

一个机灵些的孩子迅速捡起，随后被旁边的壮实孩子一把抢了过去，后面几人也争相扑上去抢夺，混乱中小小的身影相互推搡。

沈逸看着这幕，默然叹了口气。

感叹句世道艰难，他紧了紧衣衫，迈步往‘云记药铺’走去。

从演武场少年闲言中，他已知这云记药铺是城中独特的存在，一到子时才关门，因为他们的独家神油只在晚上售卖。

沈逸想到演武场少年争论这云记药铺为何关门如此之晚的情形，不禁摇了摇头。

药铺对面不远便是客栈和青楼，夜夜莺歌燕舞之声不绝，神油的用途也不言自明，晚上开门的原因也不言而喻。

沈逸将身形融入巷口的暗影中，默默观察着药铺内店小二打扫收拾，直到对方打着哈欠进入内院，他这才准备跟了上去。

“哈哈哈，改日再约吧！”

“好，下次再赏脸啊！大爷！”

斜对面怡红楼里走出几个互相搀扶的汉子，沈逸眼神一凝固，停住脚步。

只见那几个汉子东倒西歪的走了几步，其中一个正好跌倒在那小二居住院落的门前，另外几个汉子搀扶着竟也接连倒在其门前。

然后几人便不再起来。

“算你运气好。过几日，再来拜会。”

沈逸轻声自语，现在再去万一发出响动之类的意外，反而有暴露风险，所以此事只能搁置了。

正想着回去休息，困意袭来，不觉间步伐也轻快几分。

然而他没有察觉到，黑暗中一双冷冽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。

“奇了怪了。”在沈逸身影彻底消失后，那人才从巷子里走出，嘴里喃喃道，“难道真的是他？”

月光洒在他身上，隐隐能看到衣服上有狼头刺绣。